意外的温柔

——2020.5.20-21
——那一年我14岁,大家都说这个年纪应该长大了,但只有爷爷,还把我当孩子宠。
儿时的回忆都是依托于照片而隐约存在的,我整理着云盘,在花花绿绿的图库中翻出一张12年前的照片。照片中有一个精神矍铄的男人,两鬓没有一丝华发,他背脊微屈,低着头,慈祥的笑着。
那是一个会让人单是看着也不由自主微笑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刚刚好牵动脸颊上岁月留下的暗褶,又丝毫不显老态。一双大手拉着一个只到他膝盖的小姑娘。
照片里,一大一小,踩在柔软细腻的淡黄沙滩上,小姑娘一只小脚带起了数粒散沙,定格在空中。
头顶是湛蓝的的晴空,几缕柔云被无形的暖风吹散,混在那片蔚蓝中。
那个小姑娘低头好奇的看着小脚扬起的沙粒,浑然不知自己早已被时光揉进了老人宠溺的目光中。
我想,照片里那个幸福的小姑娘,应该就是我吧。

可那些明亮而澄澈,干净美好得像琥珀糖似的日子只能永远定格在过去的回忆里了。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2015年的一个晚上,我和爸爸还在外面,他的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串陌生的号码。再之后的事情我没多大印象了,只记得当时的车速快到我暗暗攥紧了安全带,掌心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我被送回家里,第一次独自一人度过漫长而幽暗的夜。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听着静的骇人的夜里,唯一的,钟表的滴答声。和爸爸的几通电话总是两三句话就传来“滴、滴”的声响。那一晚,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指向“2”的时针。

第二天,爷爷和爸爸一起回来了,除了异常疲惫的爸爸和腿脚变得有些不利的爷爷,好像也没有太大的事发生。

之后的一个月,我的爷爷几乎是一直没有离开过家。
说来也奇怪,都说老人最怕摔了,可我的爷爷却好像越发精神,也不要轮椅偏要自己走。就是不再像从前那般天天自己下楼去看象棋了,也再没悄悄出去买过啤酒。从前强硬的态度也渐渐柔和了下来。
我不记得我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面对发生的那一切的,只是想着,爷爷病好了,那一切也都会变好的吧。

2017年,爷爷被接到姑姑家,而我还没从爷爷可能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消息中反应过来。
在我的印象里,爷爷从没有一次忘记过我名字。从前每天放学回家他都会赶在我写作业前与我聊一会天,虽然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但我们好像都乐此不疲的享受着这些时光。我从没想过这个病会这么不知不觉的出现在爷爷的身上,而我却察觉不出他的不同。

大概是每天都陪伴在身边,那些彼此之间发生的细微的扰动都被吞进了时光里吧。

每一次坐在爷爷身边聊天,我都会感到特别安心,后来我才发觉,也许是小时候每晚听着爷爷讲格林童话入眠时,在梦乡中暗暗记住了那个读起故事意外温柔的声音,和爷爷怀抱中留下的淡淡的香。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夹杂着木杉的清香,是种让我一闻就会安心的味道。

爷爷被接到姑姑家的那段时间我常去看他,但每一次他都正常的让我怀疑大人们口中说的阿尔兹海默症是否真的缠上了爷爷。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和我唠嗑,但就是格外喜欢说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思维也很跳跃,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在说什么。
我就那么一直听着,偶尔提醒一下他刚刚讲的话,窝在沙发里,闻着那股类似木杉的清香,感觉就像回到小时候躺在爷爷的床上听他讲故事。
但微合的双眼睁开时,却没有儿时爷爷抱我回房间的那股温暖。
“走吧,该回家了。”
我抱怨着爸爸扰了我儿时的梦,回身向坐在沙发上的爷爷笑笑,挥手道了句:“再见再见,下次再来看您啊。”
“什么时候啊?”爷爷说着,起身挡在我和爸爸中间,拉着我的右手,轻轻的打开掌心。
我的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一丝弧度,“嗯……很快!爷爷再见!”

那一天的风,是巧克力味的,是甜甜的风啊。

可是再一次见面,就是爷爷又一次因为摔跤住进了医院。人生永远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在没有对方的日子里他会发生什么。而爷爷这次明明并不严重却再没了像之前的那般依旧神采奕奕。

起初爸爸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总不是很想带我去医院,年前突然破天荒的说要带我去看看爷爷,他说:“爷爷想你了。”

我坐在雪白的病床前,怔愣的看着那个让我熟悉又陌生的爷爷。他好像谁都不记得,也没办法正常沟通,但我只要轻轻喊一声“爷爷”,他一定会扭过头甜甜的回一声“小雨”,牵着我的手再不自觉的攥紧,有点痛,但也温柔的不像话。

后来再去过几次我便有些不敢再去了,好像也明白了爸爸为什么不想带我去医院。

我看着他从刚开始回应的“小雨”变成简单的“唉”。
我还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有所回应的人,但我很怕啊,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从前去见爷爷我都是满心的期待,直到最后,那些暗夜里在心中彗星般划过的“万一”和烟花般璀璨绽放的期许被一点一点的磨平,我便再难轻松的踏进那间病房。
我只记得每一次,不等电梯到达那一层时的一声“叮”出现,我的眼前便已起了一层水雾。

他在我眼里从来都是个独特又慈祥的老人,虽然经常听长辈说起爷爷曾经是多么的强硬,就连最后一年都在以为我看不见的地方和家人发火。但这就是我独一无二的爷爷,无论怎样,我都深爱的爷爷。

老人是2月14号走的,大人们说,爷爷是去陪奶奶过情人节了。

葬礼那天,灵堂前摆上的那幅照片,是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照片里的老人笑得很开朗,也很慈祥。
也许是上了年纪,爷爷的瞳孔变得偏蓝灰色,配上那唇齿间流露的温柔,是连我都没有见过的笑容。
大概是爷爷在那一年,自己悄悄去照相馆照的吧。

我总在想,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啊……

我记得小时候妈妈总和别人说我长不大,都上小学了还要听睡前故事。
现在想来,其实那些反反复复读过数百遍的格林童话我从来没有真正记得过,因为每次都只能听到一个开头,便昏昏沉沉的坠入了梦乡。
我就像是个故意分走他全部温柔的孩子。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回不去的曾经都被酿成了故事,我想要的,也单只是那个在哄我睡觉时格外柔和的声音和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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