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一角

母亲掀开锅盖,蒸腾而上的镬气模糊我的视线,鼻腔里腻满土豆炖牛肉的香。水汽在我脸上凝结,也在灶台后贴的杂志页女明星的脸上凝结,把她脸上的褶皱泡软。母亲把菜铲出,油黄色的小丘便在白瓷盘上耸起,淌着热气腾腾的棕褐岩浆。母亲的手极稳,记忆里母亲从未洒过汤菜,这次也不例外。把白瓷碟放在身后的不锈钢柜子上,她继续在灶前忙碌。
不锈钢柜子上有着鬼画符般的圆圈,是滚烫的碗底刻上的烙印。一只不锈钢小碗正在上面呻吟着,埋怨着滚粥烫伤了它。我喜欢在它还带些余温时清洗它,看凉水浸润后,一串气泡间断着从它肚中吐出。碗筷在右手边,几片白瓷碟碗层层叠叠,叠成一朵不匀称的牡丹花,筷子在花后旁逸斜出着。母亲从未想过清洗存放碗碟的塑料盆,久而久之,盆底积了一层水苔。旁边的肥皂盒也未能幸免,除了披了滑凉的皂皮之外,也沾了一身垢。染了污色的砧板静静泡在水池底,西瓜的红渍随水光浮动。柜子的顶端连着窗台,窗外两行白杨,一片矮房。等到新雪初霁,叶上凝固着银光,楼下传来磨剪刀、换纱窗的吆喝声,抬头从窗外望去,只见两道深浅不一的车辙。
砧板被母亲拎出来,湿漉漉地淌着水,躺在窗台一角和剪刀为伍。剪刀上总弥漫着血腥气,许是因为母亲用它来破开鱼肚子。记忆里母亲只买过一次活鱼:一路路水淋淋地拎回来,那条鱼竟没有死,在砧板上不住地打挺。那条鱼似乎是被母亲用菜刀拍晕过去的。再进厨房的时候,我只看到鱼肚子连绵的柔白上多了一条红色的细丝,那把锈着红色的黑剪子浸在水里。空气漂浮着铁锈的味道,我抽了抽鼻子,也不觉得反胃,只是无端地觉得那鱼一双浮肿的白眼死盯着我。
母亲蹲下身去盛米饭。电饭煲、葱和洗洁精是厨房里唯三的不上台面的东西。电饭煲是怕烫坏了不锈钢面,洗洁精是无处搁置,而葱不知为何没有出现在冰箱里。每次炒菜时,母亲总要剥去葱白表面一层发皱的干皮,择去干瘪的一小段。冬日里的早晨,晨光照亮那个角落时,那根葱仿佛僵死在那里一般,泛着白的冷光。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幼年时父亲曾用门轴给我夹过核桃,如今它筋骨已老,经不起一番折腾——饭菜上桌了。厨房里鲜活的镬气,便静静凋零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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