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梦的写作初稿)

作者阐述:
做的一个很神奇的梦,差不多是第二段的故事,没来由地做了很多次,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每年一次。那段时间总疑心是上辈子的我,频频托梦想告诉我什么。后来等到六年级的时候就不再做了,直到初二的时候又做了一次,还是那种鲜活的恐惧。到现在为止已经没有再做过类似的梦了,但是还是很害怕它在某个夜里再次蹦出来,因此每天晚上都许愿自己不要做梦(笑)现在看来是适得其反了(最近几天天天做梦)。
因为我高估了我的码字速度,并且逻辑似乎没法自圆其说让圈子越画越大,导致它迟迟完不了(流泪)

正文
一 奥菲莉娅
莫奈的油画样,世界是颤抖的笔触。她的裙角模糊,粘了枯草茎。
她的脸在我面前爆开,眼眶里爬出蠕虫。
这是一具早不新鲜的尸体,浑身浮肿,碎花布裙上糊满池塘的烂泥。腐臭迅速吸引来一群苍蝇,在她身旁狂欢。一只昏了头的苍蝇飞进她嘴里,我喉头一阵不适,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她的头发几乎全部脱落,额头上却还戴着荆棘花冠,米粒样星点的小白花。
我凑近细看,那些细小的白花颤动着逃窜溃散。粉粒状的驱虫,在她额前发上蠕动,钳状的口器一开一合,一个细小的血洞。
我退后了几步,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三个按钮。
我要报案。

二 奥菲莉娅
雨季未过,她和家人同去博物馆,一切都乌蒙蒙毫无生气。
早餐是水煮蛋,在烫水里滚了太久,蛋壳紧紧地黏合在蛋白上。母亲不擅长处理这种散发着鸡腥气的食物,但它总会出现在餐桌上:有时是月球表面般坑洼的蛋羹,有时是边缘焦黄的煎蛋,夹在两片全麦面包中。父亲下楼去开车,她慢吞吞地咬着水煮蛋,母亲把钱包装到挎包里,催她快一点。她把剩下的半只水煮蛋放在桌上,拿起桌面上的牛奶。
雨水从车玻璃上滑落,留下一道水痕。她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听汽车广播里的男歌手唱着烂俗的芭乐情歌。母亲回过头问她有没有喝完牛奶,叫她把垃圾给她,她才发现牛奶没有吸管。
博物馆不远,但在另一个区。从岔道下高速时她开始头晕,于是她打开车窗,冷雨涌入,车里弥散着雨湿味和泥腥。雨丝砸在她脸上,像细密的小针,要钻进她皮肤里面样。母亲埋怨雨漏进了衣领,她不做声地关上窗,看见飞虫的尸首被上移的玻璃带起,汇入雨水洪流。汽车广播开始播《霸王别姬》,父亲跟着哼唱着,音调忸怩,像另一首歌。
父亲将车停好,她推开车门。天幕是浓重的灰色,仿佛积压了几月的雨,令她透不过气来。博物馆仿哥特式的尖顶扎在天幕上,仿佛一根针顶着一只鼓胀的气球。她忽而有一种恐慌,无来由的荒谬的恐慌,如恐怖片里层层铺垫渲染,逼出矛盾刺人的尖角,却迟迟不爆发样。
城市的排水系统并不好,地面上积了一层薄水,映出灰白天色。水渗进她板鞋的鞋帮,每一踏步就咯吱作响,像踩腐朽的木地板。母亲回头看她,低声埋怨她为什么不换一双鞋。那一瞬间,她觉得母亲的眼神渺渺婆娑,有一种古典美人的哀愁。
博物馆门前挂着海报,是关于京戏和皮影艺术的限时展览。父亲停下脚步,惊喜地指给她看,问她是不是喜欢听戏。见她点头,父亲便像一个孩子一样笑起来,仿佛这些年岁月的痕迹只是刻进了眼角额上的细纹中。她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听戏,也总是记不得唱词,她喜欢的只是戏子名伶,以及所谓东方性的颓废美学,尽管那锣鼓喧阗算不得颓丧。可颓废哀伤就必然是寂静的么?
然而雨季确实是寂静的,所有喧哗都被掩藏在迷雾之中。博物馆的大门紧闭,母亲想起什么似的,问父亲今天是不是闭馆,父亲沉默不语。有一个人在博物馆门前踽踽独行,远看像是一只巨大的蜗牛。
那是一个瘪嘴的老妇人,背着黑漆箱在门前踱步。她衣衫褴褛,但漆箱显然是新的,价格不菲样,她以为里面装着冰棍。记忆里在哪里见过那口黑箱,但搜刮枯肠后仍不见踪迹,她疑心是海马回的失误。
那口黑箱沉重,背带在老太佝偻的背上刻出勒痕,表面不似一般黑漆油亮,像一口棺材。
老太腿脚不便,在门前打了一个趔趄,几乎摔倒。父亲上前搀扶了一把,她猛地甩开父亲的手,自顾自地爬起,掸了掸膝盖上的泥水。老太看见了她,浑浊的老眼里闪出一丝光,翻着唇笑了,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
她走过老太身边,带着一串滑稽的嘎吱声。猛然间的一阵钝痛,而后无知觉,她看见父母向她奔来。一根针撇在她心窝里。她的心脏被钉死在躯壳里,如蝴蝶标本。
老太打开箱子,把她对折,塞进去。死人像柔软的面团,可以塑成任意形状。于是黑箱成了她的棺椁。
听到虫子啃噬木板的声音,黑箱本无外表那样光鲜。“笃笃”的声音敲在棺板上,又下雨了。

三 楚霸王
他如往常般出门散步,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哼着《霸王别姬》的旋律。女儿总笑他跑调,他倒也无所谓。唱歌本就图个解闷开心,还管什么别人眼光。
用女儿的话说,他属于“因为有文化,因此没有文化负担”的一类人。作为非洲史学的教授,他倒也懒得撑所谓文人的架子,文人爱谈的政事,也鲜少在家人面前提起。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每日傍晚,在家里喝过了棒茬粥(注:粗玉米粒粥,我老家人经常这么说),腆着肚子去消食儿,即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那里一到傍晚便会聚集一群老人,喊打喊杀地下象棋,有几位棋技不佳,吃子时倒是吼得很大声,可惜当年没有进戏班子,不然肯定得和金少山一争高下。路灯下时时能见到晚归的学生,佝偻着背,戴着耳机,和每日归家的女儿一样。
难得地,在老人们下棋的地方看到了同龄人,他紧走几步,刚想开口才发现是同事倪。他淡了淡脚,匆匆背转身走了。满腔喜意骤然冷淡,他往家走去。他的心情,是转为低落愤懑了。
前几日,他从学弟那里听说,某一位同事叫学生代写论文。这几年他“创新工程”投的几篇都是他和学生合作的,而且第一作者标的都是他。学弟脸上带了些怒容:好死不死,他这学生今年想进研究院,我,偏偏倒了楣,是面试官。你说,我是让他过,还是不过?过了吧,这孩子继续和他导师共同研究,助长不正之风;不过吧,孩子准备这么长时间,怪可惜的。而且啊,倪某人也是面试官,别人要问这孩子他和他导师共同研究的论文他撰写了百分之多少,叫人家孩子怎么答?现在好了,烂摊子全砸在我手里,我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啊。说着,学弟恨恨的放下手里的富康玻璃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学弟一番话,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早些年的时候他就发觉了倪的不对头,无奈那时倪位高,有话语权,全单位的同事都不舒服,但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最多在背后骂骂此人品行不周,搞垄断。他那时候也在背后说过倪,但次数不多,有几次恰好被女儿撞见,从此倪某人成了女儿的关注对象,提到单位,总要问问倪的那些破事。等到倪真的出了这种事,他反而骂不出来了,就像是为一个早已知道的事情加了一层佐证,激不起一丝涟漪,只是心里不痛快而已。不知怎地,一向里哼得顺口的《霸王别姬》,也有些哼不下去了。
前几日看见女儿在读鞠规的书,眉头紧皱,读得颇为艰难。他读过鞠规的代表作《生葬》,觉得实在一般,便劝女儿少读。女儿揉揉眉心,置气般把书一摔,不无委屈地说同学们都在看,她怕和他们找不到话题。他一时语塞:只是偶然听闻鞠规在学生间名气很大,没想到竟是真事。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词:瓦釜雷鸣。只听得女儿说,她觉得鞠规被捧得太高了:“国人喜欢造神嘛,动不动就把偶像艺人捧到神那个高度,这次只不过换一个鞠规捧而已。主要是鞠规本人没有意识到这是捧杀,还飘飘然地发表政治高见,吸引了一批青少年粉丝。现在我们同学动不动就摘抄鞠规的句子发到朋友圈里面,我看了都觉得尬,唉。”现在的青少年用的流行语他早已听不懂,什么奥利给什么yygq,像当年他们村里小混混间的黑话。揉揉女儿的发顶,告诉她饿了喊他,他走出了书房。
走出了书房,便是妻子的天下,他像是从一个女性的世界走进另一个女性的世界。妻正躺在床上批着学生的作文。妻的头发近些年发黄的偏多,脸上的皮肤也紧绷了起来,反倒显得面容严峻。女儿前些天告诉他,她有同学在妻的班上念书,见到妻就溜得飞快,背地里管妻叫“灭绝师太”,因为她管得严,考试难,还时常课上抽查背诵默写。
妻放下手里的红笔,问他这个月的房租是多少。他猛然想起前几日房东颇有些抱歉地告诉他,房租要涨了,涨到一万一每个月。他并不善于砍价,就直截了当地接受了,但因为倪的事一忙一乱,就忘记了。赶紧把涨房租的事情告诉了妻,只见她的左颊上显出一条细微的纹——那是她发作前的表现,他便及时住口不谈。果真,妻的唇角耷了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丝一丝的话:涨租了怎么不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砍价,你知不知道自己挣多少啊?就这样家里到时候迟早揭不开锅,还说要给阿黎零花钱,你还放她大手大脚地花钱啊?他只能唯唯地应着,心里满是无奈:他也有做些额外的工作,比如写些要报补贴家用,可是妻总看不见这些,她每日里除了学生的分数,就念叨着家里的入支。
要想减支出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得停了阿黎的数学课,但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女儿的数学本身就不好,等到高中,其余课业一多,更是忙得焦头烂额,数学就到了不请辅导老师不可的境地了。他明白妻是为了女儿好,这笔费用是省不了了,只能怨自己。这时,他不得不生出一种“时不利兮骓不逝”的苍凉喟叹了。
等到晚些时候,喝过棒茬粥,再走到楼下时,只听得那帮老大爷带着的音响大声地放着《霸王别姬》:我,站在猎猎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他放缓了脚步,慢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走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水果店。水果店门前放着一只黑色的箱子,他拿鞋尖踢了踢,像是空心的,可能是别人落下的东西。小心地把箱子搬到不会挡道的地方,他走进水果店。
明天是周末,带女儿去一次博物馆吧。选苹果的时候,他这么想。

四 故乡
她抱着笔记本,眼泡浮肿,我好心宽慰她几句,她木木地抬眼看我,一语不发。
我才知道阿黎写了那么多东西。她的嗓子因充血而嘶哑,把手里的活页本放到我面前。那是一本浅灰色封皮的活页本,扉页的右下角工工整整地写着名字:江黎。扉页上还贴着一张彩色打印的照片,是前几年大热的歌手。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少女的字迹,粗略地扫一扫,有日记也有小说,混在一起写了有几十页。我把本子放进塑封袋里,她猛地抓住我的手,一双带红血丝的眼紧紧盯住我:会还回来么?我一再表示查完之后一定原封不动地放回来,她才松开我的手。
阿黎不喜欢我,总嫌我烦,嫌我多管闲事。她叹了口气,揩揩眼角,脸已经哭肿了,无论什么表情都像哭一样。身边的女同事忙蹲下安抚她,我走出房间,拿着笔记本去查线索去。走之前从门缝里听到她和女同事说江黎小时候在她娘家的事情,声音中依稀有了哭腔。
等到下午六点时,同事打电话找我:事情有了新线索,找一只黑箱子。
她说,小时候阿黎最喜欢躲在一只黑箱子里。那只黑箱子是漆的,上面有着暗花,是用樟木打的。那口箱子在阿黎的姥姥家,放在床尾,比床略微高一些,夜里伸胳膊动腿碰着了可能会崴着脚。那口箱子曾经是她们家的衣箱,衣服放在里面不会生虫,就是布料颜色因久置会有些暗沉。她说江黎六岁之后她们就没有再回去过,那口箱子也随着分家而不知所踪。同事和我说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去江黎的老家。
江黎的老家在农村,街面还是才压实的黄土,甚至没有铺路。一辆三蹦子突突地开来,扬起漫天尘土。在一辆堆满了鲜橘子的三蹦子前,我停下来:请问您知道焦家院在哪里么?老乡才称完一斤的橘子,听见我说话缓缓抬起头:你说啥,俺没听清。我重复了三遍,他才恍然大悟:哦,焦家院啊,就在俺们村东头,你走到顶前头,有个岔道口,往左拐就是。那地方啥都没喽,前几年闹分家,把家里东西都搬空了,就剩个地基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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