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阿库的信 003

阿库： 
 
 
见信好。 
今天我们的话题是“我身体的故事”。 
在经历过死亡话题的沉重后，在目光从四季的天光云影收回来后，咱们终于可以进入一个独属于每个人自己的领域。这里不需要空泛的讲道理和浮夸的抒情（除非有人宁可不关注自己，而是更愿意聊些对任何人都没有实际意义的泛泛而谈）。有的是出于好奇心的探索、深入的自我认知。 
 
身体是我们最初甜蜜和痛楚的源泉。 
是我们认知这个世界的基本的手段。 
其中藏着多少关于我们自己的错综复杂的奥秘？很可能比我们能想到的还要多。 
最初，可能是因为傍晚光线的转变导致一个婴儿总在4、5点钟那个时候莫名哭泣，可能是曾经手指被烫伤的经验让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每当见到跳动的红色就退避三舍……这些是人对于身体的最初使用。慢慢地发展为儿童对小区溜冰场一样光滑的水泥台子、烂泥池塘和垂着“吊死鬼“的小树林子的熟稔。随着你我意识的成熟，你会不会经历青春期关于失败发型和“丑陋”关系的困扰？会不会担忧肥胖（不是出于自己的原因，而是出于某种社交压力）？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好奇你的过敏性鼻炎和某种家族内部不可言说的敏感气质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因为习惯性扭伤的脚踝而质问自己，篮球运动对于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我们走进每个人身体的故事，同时也就走进了每个人的精神史。 
我们用无意识的、自创的、家人教导我们的、流行文化倡导我们的方式使用我们的身体。身体里贮藏了关于我们性格、气质、家族遗传和境遇的种种秘密。 
 
低下头，轻轻抚摸你的手臂、肩膀、脸颊，你是不是会和我一样，重新确认了一点点身体的存在感…… 
 
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想起了我的膝盖。 
小的时候，尤其夏天，我的膝盖和胳膊肘总是烂的。涂上红或者紫色的药水，斑斓一片。 
你可以说我“活泼好动”，或者说我“平衡能力欠佳”，真相不大可以考证了。事实就是，我身上总是伤疤，各种活动留下的伤疤。 
关于童年的基本记忆之一，就是我总是戳起腿、摆弄自己的疤。 
我会忍不住一小块一小块去抠边上干掉的旧疤。它们被掰下来时，带着受伤时身体仿佛被沤了的淡淡臭气，背后几乎中空，有时还像饼干一样掉渣。然后，我会忍不住去抠最核心的部分，就是伤疤最后还没有长好那部分。有时我会旋转着把这部分拉起来，就像蜘蛛提拉它的丝，在原本粘连的地方留下一个小小的血洞。反复很多次我才明白，血洞也还是要再次结疤……我总要等到它全好了，才能看到伤疤掉干净、露出干净的新皮肤。然而我总是等不到那一天。 
整个夏天，我的膝头和肘间就是重重叠叠的硬壳。 
 
最开始，我忘不了我的膝盖。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忘不了这些细小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事。当然这里面我得到了一些诸如皮肤受伤后是如何愈合的之类的知识。但是肯定不仅于此。其实当我想起膝盖，我脑海中出现的是童年整个的夏天——路灯罩子周围扑打的蛾子、写不完的作业、盘腿在水泥预制板上打牌的小破孩儿……我看到那个小孩儿比起现在的我，是个勇敢一些的、更自由一些的人。如果我能够一直做个那样的她，今天的我或许会很不一样。比如说，在20岁、30岁时，对于一些挑战，我不会轻言放弃。 
当我说起我的膝盖，我想我是在确认、在探寻——我是谁？ 
比起我说过的话，甚至比起很多我做过的事，膝盖上今天还在的淡淡印记，是我生命更忠诚、更确切的证据。 
 
 
 
让我们一起进入今天的写作任务： 
请开启你的记忆回溯模式，沿着下面的话题次序，列出属于自己的身体记忆清单。 
 
注意： 
要具体 
（1）请聚焦于具体的事件——那是在哪儿？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 
（2）请聚焦于身体的某一个或几个部位，例如皮肤、胃、左手小拇指、脚底板、手掌的虎口位置、颈椎、眼角、鼻腔、喉咙、肠子、腹股沟、膝关节韧带、大臂根部、肩胛骨、耳朵、太阳穴…… 
你的身体不同部位感受到了什么？ 
（3）这带给你什么样的情绪？其中包含了什么难忘的感受？ 
 
 
关于身体的记忆话题： 
1、一次身体最为放松的经历（5分钟） 
身体完全放松的状态其实是不多见的。
哪些部位感受到了放松？具体是什么样的感受？
当时的环境、氛围，你的心情？
 
2、一次身体最为紧张的经历（5分钟） 
哪些部位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皮肤？大腿后侧的肌肉？心脏和呼吸？
心情如何？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紧张是怎么过去的？ 
 
3、身体在最喜爱的运动中的状态（5分钟） 
身体各部分在运动中是如何协调运作的？如何发力如何收势？身体和外界（球拍、水、空气……）是怎么互动的？
速度？节奏？心情？
这项运动为什么让你快乐？
 
4、一次疼痛/痛苦的经历（5分钟） 
疼痛有很多种，你的疼痛是尖锐的？钝痛？持续的？跳跃的？……
你的心情？
周围人的关注？
疼痛之后，是后怕？勇气的增加？还是其他？ 
 
5、一次生病的经历（5分钟） 
身体异样的感受
医治过程（手术？吃药？换纱布？）
有否打破日常生活秩序？
内心感到了脆弱？来自他人的关爱？担惊受怕？
 
6、一次身体被奇妙使用的经历（5分钟） 
在极端气候环境中的体验？冬泳？热带雨林？
和他人、物体奇妙的肢体接触？
刺青、杂技、高空速降等等奇妙的身体使用方法？
…… 
 
 
作业： 
较之非常有限的时间里写下的文字，这种清单式写作更多的是唤醒你的回忆。 
请你从被唤醒的记忆中选择一个印象最深的、让你还有欲望去探索更多的，写下它的故事。
也许是某种缠绕你的慢性病
也许是发型／体重的变化过程
也许是一次伤痛
也许是其次奇特的身体体验
也许是家族中关于你身体某个微小特征的争议
……希望它们带你进入自己的生命更深处，不光理解自己的身体，也更加理解自己的精神世界。
 
阿库，在前两次写作中，我们已经在实践沿着自己的感受、情绪和记忆自觉自发地写作。不知这样的写作模式，让你感受如何？ 
为了帮助你这次和之后的写作更加顺利，我有一个提议： 
请你在写作尝试一种电影摄影机似的的灵活性，既能够“推进”——沉浸于细节，又能够“拉远“——因为沉浸所得到的感触而思考，给予故事更宏观的、整体性的意义。 
 
祝你享受这个过程！ 
 
 
 
 
等待与你分享的 山精 
2020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