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写作(已修改)

在高铁到达海滨的一小时后,水原跳进了大海。

  1. 水原父亲患有老年痴呆症,一直想去当年做船长时的那片海域看看。
  2. 水原被查出罹患癌症,家里钱财两空,决定带着父亲去实现愿望。
  3. 水原绝望之下带着父亲跳进了大海。
  4. 父亲呼救,水原和父亲被码头上的男人救了起来。
  5. 水原离开了大海,放弃自杀。

 

正文(已修改)

“别看了,来吃饭。”水原冲着沙发上那团缩在一起的灰色布包袱喊。

包袱不情不愿地动了,是老爷子正蜷在沙发上,两只手正攥着那个发黄的相框一眨不眨的看。

水原已经习惯了这场景,叹了口气拿着饭碗走到沙发前,伸手要去够他怀里的老相片,被老头儿一把打掉。老爷子看都不看他,皱巴巴的食指颤颤巍巍的划过相框边缘的凹槽,又触了触画面里年轻人的脸——那人着一袭笔挺的海军军服,手中端端正正的捧着军帽,正站在码头边对着镜头笑得开怀,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水原看着看着也笑了,拿起筷子搅着碗里的饭,一点点把饭块都捣碎,嘴里自己嘟囔,“天天就知道捧着看,知道照片儿里这人是谁么?”

老爷子好像这才发现身边儿有个人。他不乐意了,本来就没几颗牙的嘴看起来更瘪了。“我¥#%&@——”他嘴里还嘟囔了点什么,到底是没有人能听得懂了。倒是那个“我”字难得的很清晰。水原鼻子酸了一下,又问,“那知道我是谁么?”老爷子的视线正准备收回到自己的照片儿上,看到旁边的人又说话,用很陌生的眼神看了水原一眼,就自顾自的干自己的事了。

水原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他想再说点儿什么,但是嗓子里酸硬的发不出声音来,只是眼圈红了。他知道这饭是喂不成了。他把碗放在老爷子够不着的地方,一个人回房间去了。

水原熟门熟路的摸到书桌第二层抽屉——他亲自藏在最深的地方,第二个白色档案袋,最里侧病历本的夹层里面,已经被折的细细的小纸条。他犹豫着,摩挲着,终于慢慢地再次展开,是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单,里面的字他已经能背下来——“诊断为胰腺癌晚期,伴肝转移……”水原闭了闭眼。刚诊断出来那几天,水原觉得是命运开了个玩笑,疯了一样在网上查各种资料:胰腺癌、晚期、没有治愈案例、没救。医院很讽刺的连个床位都没给他留,他连筹款募捐的努力都不需要做。

水原知道自己也没什么留恋的。他没老婆、没孩子,母亲更是打出生以来连面都没见过。他唯一还在乎的,就是自己这个已经不认识自己的、老年痴呆的爹。水原看到书桌上贴了一些黑白的老照片,年轻的男人抱着怀里的小男孩,做出军礼的手势,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笑颜。水原吸了吸鼻子,自从查出癌症以来,他甚至都没肆意的哭过。他把诊断单好好地又折回去,透着门缝看到老爷子还一动不动的呆在那沙发上,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相片中大海的蓝色,嘴里念念有词,一晃一晃的,好像正想象自己在海面上扬帆使舵。

水原推门出去,也不在乎沙发上的人在没在听,很是轻松的宣布:“咱们明天去洺岛,到你原来巡航的那片海上去看看,好不好?”老爷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一只手放到了沙发背上,连相框都忘记拿了。水原从兜里掏出两张车票,“坐高铁去,五个小时就能到。” 老爷子看着鲜艳的纸片兴奋了,终于肯从沙发上下来,作势就要去抢。水原可不放心交给他,抬高了手,转了个圈儿又把票塞回去了。“行了,”水原想笑一下,但是这回没成功。“咱去把饭吃了吧。”

 

高铁站台上乌泱乌泱的站满了人。水原没带行李,人们手里拉着哭闹的孩子,另一只手里拖着红白相间的编制袋子,一个接一个地往一列长长的紧密的小盒子里面跳。只消几分钟时间,站台一下子空了。

水原和老爷子坐在八号车厢靠窗的一侧。水原把一只手扣在老爷子的手臂上,皱皱眉还嫌不够紧,又伸出胳膊整个盘在对方的肘弯里,拧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水原这才放心了,扭过头转向了窗户,闭上眼,眼珠在里面骨碌碌的转。

“列车即将到达洺岛,请下车旅客提前做好准备……”水原在播报声响起前兀自睁了眼。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臂-姿势没变,又转头看向身旁一眨不眨盯着窗户的那个人。“喂,咱们下车了。”老爷子这回到出乎意料的很听话,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干什么,显得心情很好,乖顺的走在水原身边。

高铁到站后的半个小时。水原和老爷子乘公交车驶向洺岛码头。一路上,老爷子的手一直没离开过车窗,眼睛也亮起来,孩童般望着远处的海岸线一点点的升起,一抹深蓝变得愈发清晰。

水原领着老爷子走到最近的一个游客码头,码头上一个皮肤黝黑地青壮年男人正在租赁各种型号的旅游船。水原从地面往前踏了一步,他看着脚下码头木质地板的暗桩渐长,陆地越来越低,直到彻底的被水面吞噬。水原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水面里的人瘦削、矮小,连影子都是极不起眼的薄薄一片。忽然木板一震,一串水纹飘过来,那画面里的人一下子破碎了,只剩下黑洞一般的幕底。水原这才发现,原来水面不是透明的,而是黑色的。

木板咯吱咯吱的震动越来越近了。水原这才抬头,是码头上的那个男人走过来了。

水原摸摸裤兜里的钱包。男人却没说话,先很阳光的笑了一下,两排白牙在黝黑的皮肤下显得更亮。他背着光,约莫快要一米九的个子,完完全全的把水原罩住。他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马扎,另一只手扶着在一旁摇摇欲坠的老爷子坐下,若不是动作轻柔,活像在拎一只小鸡仔。

他这才扭过头,走到水源身边,这才开始问。“坐船吗?两个人坐?” 水原手里还捏着钱包,冰凉的皮面逐渐升温,甚至沁出了汗。水原嘴上嗯嗯啊啊的应着,眼睛却在看面前的人:这是他查出癌症以来头一回和人“交流”。男人很健谈,一看就是看管这片码头有些年头了。他确实能胜任这份工作——常年在太阳底下晒成古铜色的肌肤,虽然还是初春,但他已经换上了单衣,紧紧的贴着手臂上的肌肉,大腿结实有力,被包裹在长裤之下。

很是健康的样子。水原不能成为的样子。

“这片海域确实好,没被厂子污染过,”,男人很自豪的把目光投向自己面前的海域,双手叉着腰,“以前是中国海军巡航的辖区呢,全是可威风的大船。近二十年才改成了通商口岸……” 老爷子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拖着椅子在木板地上发出刺耳的划动声。水原捏了捏钱包,也无心听下去,租了两个小时的脚踏船。“老爷子脑袋不太记事了吧?我妈也老这样。你们好好玩儿,等回来我再好好给你们介绍几个洺岛的旅游线路。” 水原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嗓子干涩的发出声音,“好。”

再说吧。水原心里默默想着。他心里隐隐的有一个念头,从刚刚黑暗的水面中蔓延出来,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水原被男人扶着上了船,随后老爷子也被送上来。男人递给他一套救生衣和一捆麻绳,嘴里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救生衣好好穿着,老爷子要是乱动的话你就拿麻绳稍微绑着点,省的他掉进海里。”水原嘴上应着,穿上了亮的扎眼的救生衣,紧紧握着麻绳。水原不再听他说什么,脚踏着船,驶离陆地了。

过了一会,他筋疲力尽了,索性不再踏踏板,任由这艘小船在海面飘着。他不知道自己驶离了岸边多远,只是码头上男人的身影已经坍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剩下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眺望着海面,发觉他此刻是多么孤单。但是他可以看见漆黑的海水深处的彩虹七色、面前伸展着的钓索和那平静的海面上的微妙的波动。他朝前望去,见到一群野鸭在水面上飞,在天空的衬托下,身影刻划得很清楚,然后模糊起来,然后又清楚地刻划出来,于是他发觉,一个人在海上是永远不会感到孤单的。……” 水原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一段。他看了看身边的老头儿,他仍注视着海面,任由海水的波光在瞳孔中闪烁。表情安详平静,看起来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睿智的老者。

水原像老头注视着海面那样一眨不眨的,小心翼翼的注视着老头的背影。

他突然回过头,冲着水原比了一个口型。水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什么,“大海”。“是大海,”水原说,他没发觉自己嘴角是弯着的。“我说老头儿,喜欢大海吗?”水原很放松的问他,神态稀松自然。老爷子变得好交流极了,用力的点了点头。

水原又哽了一下。他的身体由于刚刚些微的体力劳动频繁冒冷汗,左腹部的一抽一抽的痛,好像整个消化道都一起战栗。水原死死的咬着牙,很温柔地解掉了两个人的救生衣,把麻绳绑在自己和老爷子的腰上,紧紧打了个结。他蹲下来,看着面前老人浑浊的眼,低声问他:“那想留下来吗?”

老头又配合的点了点头。他歪着头看水原,似乎又开始仔细辨认面前的人是谁。

水原不看他。他牵着他起来,走到船边,由于重力的倾斜水面变得更近,几乎下一秒就要碰到二人的脚尖。水原闭了闭眼,蹲下来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猛力一踹——

 

远处剧烈的水花一下子吸引了码头男人的注意。他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意识到了不对,一把套上手里正准备给游客的救生衣,跳上最近的一艘电动船飞驰而去。男人迅速的辨认出了水面上正一沉一浮的两个黑点,是那个年轻游客和他的父亲。其中一个较年迈的身影正在发出凄厉的呼救,年轻一些的那个似乎晕倒了,一动不动的顺着重力想要往下沉。

船离得更近了。男人松了油门,像一头敏捷的豹扎进海里,朝不远处的两个人奋力的游去。那个老头还在“啊啊”的叫着,试着把旁边的人抬起来,但最终只是渐渐没了力气,随着那人一起慢慢地没入海面之下。

“哗——”水原半梦半醒之间,受到一个强有力的推力,一下子,冷空气袭击皮肤的感觉让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他死了吗?怎么还是这样冷?他又看到模糊的天,深蓝色的海水摇摇晃晃,以及身下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水原被送到了船上,紧接着是老爷子。水原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着水,上面深棕色的瞳孔因为疲惫泛出红色。他好像过于脱力,在水里朝水原伸出手——水原本能地伸出手拉着他上来。

他狠狠的喘了几口气,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嘴里喃喃着,不知道是对水原还是对自己说,“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呀……”

水原还是楞着的。水原看着那个男人——他的裤腿湿漉漉的,露出了缠在大腿之下那一截金属义肢,水原竟然觉得很好看,很健康的样子。

男人送水原上岸,沉默的对他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假腿,“你看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他这样低沉的安慰他。

水原也看着他,很轻柔的笑了。不一样。我们是不一样的。水原想。

他和码头边的男人道别,领着老爷子又坐上了那路公车,渐渐驶离了海域。

 

作者阐述

写完啦!

哈!

我真是高产似母猪。我整个学期的课上完之后要统计一下自己的写作量。

到现在为止写的每一篇我都好爱,包括这篇,其实第一眼看到那句话感觉不会是自己擅长写的题材来着。自己也没想到会引申出这么一个故事,绝望和希望交织,其实是很复杂的情感。本来我的第五句话是“水原重燃了生的希望”,后来觉得对他来说太残忍,于是改成了“放弃自杀”。这是我对于人在面临绝症时的选择的理解,希望能多探讨。另外对于结尾的部分我也在思考,希望能多吸纳一些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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