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

我缓慢地爬过去,抄起地上那捆钞票,急匆匆地清点起来。“呼,没少。”确认无误后,我竟开始嘲笑那几个乞丐的愚蠢。既然都抢劫了,还不抢点钱,非要去拿吃的,有了钱不就什么吃的都有了吗。“操,真他妈的倒霉,遇上几个傻子。”我唾了一口痰,缓一缓,身上也没那么痛了,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继续前进。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样子,也不觉得累,因为这风景我还从来没见过:公路支离破碎,缝隙间长满了杂草,零零散散有几辆废弃的汽车横在路中间,颇有一种末日的感觉。要我说这政府也是无能,路都成这样了也不来修,唉。两边的森林倒也还是那样,和村边的那些没什么区别。忽然,视野尽头出现的一个圆球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由加快了脚步,向远处奔去。

在我前面的是一位身材健壮的男子,35岁左右,长相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他很老实、憨厚,穿着一件皮外套,做工极差,像是把几块破布生硬地缝合成衣服的样子。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与其说是背着,不如说是拖着,背包在走过的路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我开始期待背包被地上的突刺磨破,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好让我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我走在他侧面,走路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不知他是没看见还是不想理,反正他只是在专心走自己的路,唯一的变化是把一只手揣进了衣兜。我们就这么沉默的走着,直到太阳开始逐渐消失。我感觉嘴唇有些发干,肚子也在咕咕抗议,终于忍不住了,主动打破了我们的对峙“嘿,老哥,你是不是也要往城里走啊?要不一块吧,哦对了,你这包里装的是什么啊,能让我看看不?”他依旧没有理我,只是加快了脚步,衣兜里的手稍微动了动。嘿,这人怎么还不理人的,不过没关系,咱还有办法。我故意走的慢了一些,悄悄地从衣兜里抽出一张钞票。“哎哎哎,别急着走行吗,你是不是也要到城里去,你只要顺便把我带上,这钱就是你的了,行不?”他终于对我的行为有反馈了:诧异的眼神瞟了我一下,给出一个“滚”字作为对我的回应。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我慌了,马上要天黑了还没有看见城市的轮廓,今天肯定是到不了了。本来我就走了几天的路很累了,再加上我的食物和水被抢走,我肯定没法独自过夜了,我必须跟着他,他肯定有吃的或是知到哪里有吃的。“别……别走啊,那个我是真的有事要去城里的,我……我要去买粮食,我们村里人全靠这我呢,要不然他们要饿死了。”可能我终于勾起了他的兴趣,终于是没再走了。

“你,拿什么去买?”

“这……这不有钱么?”。显然我是被他的反馈激动到冲昏头脑,全忘了财不外露什么的,竟把拿钞票从兜里掏了出来,向他晃了晃。好在他只是眉头皱了皱,岔开了话题。

“跟我讲讲你的村子。”对于这个奇怪的要求我没有多想,权当是个人兴趣。

“我们那里位置偏的很,一鸟不拉屎的小山村。在开战后就和外面断了联系,我们那唯一好的就是水多、粮食够,不缺吃的,所以也没什么影响。但这几年庄稼收成不好,粮仓里快没粮了,叫我出来买点粮食。”说完,他终于不再多问,留下一句,“跟上吧。“便转身走了。

当晚,他问了我许多关于村庄的事,问的最多的,便是村庄的位置。问的次数多了,多少让我有些怀疑,便以到了城市在告诉他为由搪塞过去,他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顺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倒出里面的肉汤让我吃。肉算不上美味,却不同于我吃过地任何肉,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肉。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冲我做了个表情。

黑暗,所望之处被黑所填满,显得那道光是多么的珍贵。少年坐在离烛光不到半米的地方,勉强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孜孜不倦地敲打着束缚住他的两条锁链,一下、一下、一下。终于,尽头的黑暗翻滚,吐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拿着更坚硬,更锐利的石子敲击着那节锁链。

戴计远,他说他叫这个名字,。不知道他是一夜没睡还是起的早,反正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点着了烟。看见我醒来,便把火灭了,把剩下的半截放入怀里,开始催促我上路。他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在路上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说,他静静地听着。

“嘿,你知道吗,我爸是个猎人呢。” “哦。”

“他可是大英雄呢,救了村里人不少次呢。” “哦。”

“可、可他还是死了,被熊瞎子抹了脖子。” “哦?”他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那你妈呢?”

“她?那娘们在我爸死的时候疯了,晚上就跑丢了,早死了吧。”

“哎,我跟你说那帮村民还真来事儿,知道我爹死了,没地儿去,就每家轮流照顾我。不过那帮人心眼子坏着呢,表面上有多关心我,暗地里就有多讨厌咱。就说他们家里的几个小杂种吧,他们骂我那话,准保是从他们爸妈那听来的。一帮白眼狼,我爹就不该救他们,干脆死了算了。”

我正说的起兴,余光忽然瞄到路边卧着一条长绳,仔细看去,一具尸体,是动物的吗?不!不是!是人的,一个死人!扭曲的身体趴在冰冷的大地上,张大着那张没有气息的嘴巴,一对眼睛也只剩下两个窟窿。我觉得冷,漫无边际的冷,一丝一丝地往骨头里钻,想要尖叫、想要转身狂奔,却被冰冷堵住了所有动作,只能直面我所看到的一切:他不紧不慢的走向那具尸体,就像艺术家那样审视着面前那精美的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的完美,却好像缺点什么。这位雕刻师拿出了自己的刀子,决定为这个半成品进行最后的升华:割下他的皮。一刀一刀,每一刀都是那么地精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像一名老道的刽子手,不会给犯人带去一点痛苦。终于,这个仪式在一片寂静中完成了最后一步。他向我缓步走来,打破了我周围的坚冰,使我落入冰层下无尽的深海,四处挣扎却无法呼吸,恐惧随着海水侵入我的肺部,随后向四肢蔓延。他收起刀,温柔地问我,“你还好吗?”语气轻柔的就像他拿在手里的是一朵野花。这是对溺水者伸出的救命绳索,将我拖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那久违的空气。

“你……你…你在做……做什么?“

“嗯?怎么了?我这不是在收集材料吗?“

“材料?”我吞了吞口水,忽然觉得他的外套和昨夜的被子散发着一股别样的气息,形成细丝在我周围盘旋。他才明白,笑了笑向我解释道。

原来战争持续了五年,在这五年里,人类花费数千年建立的文明丰碑被摧毁殆尽。仅仅残存的是那一点基座,只有放弃所谓的现代,回归原始的人类,才配在这废墟之中苟延残喘,所谓的文明人不过是一个历史罢了。

我怔怔地听着,像是在听天书,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可……可是……”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头,一头野兽静静地立在那里,手中紧握着一把破旧的匕首,眼里闪着嗜血的光芒,冷冷的盯着我们。时间大约停了那么几分钟,那头野兽怪叫一声,猛然扑向老戴。

圆鼓鼓的背包终于泄了气,里面的宝贝散落一地,两只动物玩偶顺着坡道滚到底部,静静的躺在那里。 老戴已在那里和野兽撕咬起来,匕首在翻滚中被遗失到一边,双方拼了命地争抢,但匕首只是离他们越来越远。

咣当,匕首落在了我的脚边,把手部分早已被磨得掉漆,上面零星的缠着几条布。刀身上金属的光泽早已被赤红色所替代,隐约浮现出恶魔的样子,正向我伸手。我想起了另一把刀,我第一次狩猎用的那把,我颤颤巍巍地拿着它,走向我的猎物,它的后蹄踩中了陷阱,已经不能动弹,只能趴在地上冲我嘶吼。我举起刀,瞄准它的胸部,它的愤怒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它颤抖着,不安地向我摇头,好似在祈求又或是在为自己悲鸣,但我还是刺了下去。

老戴得救了,他从我身边擦过,跌倒在背包旁,从地上捡起一卷绷带,给自己缠上一圈又一圈。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那具崭新的尸体,胸上插着一把匕首,把刚才每一点细节投影到我的脑海里回放。“你做的很棒,”显然,老戴没事了“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是我甚至是你”他见我没有回答,留下一句“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便转身离去。

爽,太他妈爽了!原来这就是掌握别人生死的感觉,刀尖扎破皮肤的声音,是多么美妙啊,那是死亡的赞歌啊!他临死前那怨恨又绝望的眼神,太妙了,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却又无能为力,这才是艺术啊!什么达芬奇、梵高都他妈见鬼去吧,这才是真正艺术,一个眼神,一个姿势甚至是一滴血都是那么的考究,把人类面对死亡的恐惧发挥的淋漓尽致,这种绝望、无助、怨恨才是顶尖的美啊!想想我之前害怕的样子,就他妈是个傻逼。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平复下激动到颤抖的身体,拔出还在淌血的匕首,追赶着老戴的脚步,奔向那无尽的深渊。

咔嚓!

”走吧,去城市。“

路上,老戴似乎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对我热情了许多,这种热情随着城市的靠近而成倍的增加,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在城里一个貌似是博物馆的建筑前停下了脚步,门口有几个持枪的护卫在那里把守,门口没什么人,倒是里面热闹得很,隐约传来了“开宴”的高呼声。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向我解释道:“那不是咱们可以进的地方,能在那儿吃饭的都是有地位的。知到他们吃的是什么吗?跟咱们不同,咱吃的是尸体上的,人家吃刚宰的。就专挑那些偏僻的小村庄下手,带人给围起来,当作畜牧场。好像说提供畜牧场的位置还能进……“他像是被卡住了脖子,话音戛然而止,反倒催促我赶紧离开,脸色也变的愈发狰狞了,态度对我冷淡了许多,刚刚的热情好像从未有过。

刚到旅店,一个没有天花板的超市里支起的几顶帐篷。还没来得及向他倾斜满腹的疑惑,他便被一个小孩叫走了,说什么有人要和他做生意。我被特意叮嘱不要乱跑后,救匆匆入住了。只是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东西,变了。

半夜,老戴一直没有回来,我睡不着,饿的。蜷缩在帐篷里,闻到隔壁传来的肉香味,心思飘到的那座建筑:酒池肉林、富丽堂皇。谁,不期待呢?我又想到了老戴,如果不是他,我怎么能有这么刺激的经历,我真得好好感谢他?话说为什么他对我的态度忽冷忽热的?我回想起了老戴说的一句话:“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又联想他说的所有话……残酷?我突然瞪圆了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嘴巴张大,发出无声的呐喊,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颤动。

“戴计远!我操你妈,畜生东西!老子瞎了眼救了你这么个杂种!你他妈必死!”辱骂打破了死静的夜空,照亮了城市的黑暗,暴露出了更深的残酷。

……

“嘿嘿嘿嘿嘿,是啊,谁不期待呢?”

咔嚓!

我嗤笑着、癫狂着,在众人的谩骂中奔向那座天堂。

饿,我实在是太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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