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作品终稿——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戒指

作者阐述:我突然想倾听妈妈的婚戒,因为近年来对父母的婚姻关系的观察越来越多,越来越细,感触也越来越深。起初我是绝望的,以为生活毁掉了两个人的感情。但后来发现,爱情没有消失,只是被转化成亲情,以一种更稳定、更复杂的形式存在着。戒指在这里就象征着二人的情感(或关系),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生活本身。神秘的八音盒象征着美好的、梦幻的爱情,生活将戒指储存在这个八音盒里(或者有一丝被遗忘的可能)。八音盒赋予了戒指魔力,使它对发生的一切都有记忆。它在我绝望的时候带着我重新回顾父母的过去,使我感动、思考。

 

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戒指

我整个人摊在大屋的床上,耳边传来厨房油烟机的“嗡嗡”声和外面电视的喧闹声。即使是隔着一道木门,别说是声音,甚至连母亲做饭时麻木的神情与父亲在沙发上的葛优躺都在我脑海里清晰地呈现着。

又是这样一幅局面。

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洗衣粉味和暖暖的阳光味,唯独少了原有的酸酸的汗水味和浓郁的烟草味。父母两人已分房居住很久了,看着墙边靠着的结婚照,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任由目光随意地游走在房间里,停留在一个陈旧的木匣子上。我从床上弹起来,原来是个八音盒。

深棕色的方形外壳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但仍遮不住那表面犹如破雾而来的黄心白瓣小花的色彩。 “嘎吱”而后是突如其来的音乐声和“咔咔咔”的齿轮声,一枚白金戒指映入我眼帘。我认得,这是妈妈的结婚戒指。内圈断断续续的锈色显示出被人戴过的痕迹,外圈光滑得像与新品只有一个照射灯的距离。这八音盒好像是……回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这是父亲在我小时候从奥地利出差回来带给母亲的礼物,当时他还美滋滋地与母亲炫耀了一番,说这八音盒多么的神奇。

“我跟你讲啊,这是我在当地一个老太太的小店里买的。这老太太可神乎了,说这八音盒可不一般。她说,这上面的花是奥地利的国花——雪绒花,生长在条件艰苦的高海拔地区,在当地是勇气的象征。从前许多奥地利的青年都冒着生命危险,攀上悬崖峭壁,只为给心上人摘一朵雪绒花。只有雪绒花能代表为爱牺牲一切的决心。”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母亲。

“咕嘟嘟”,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母亲应声瞥见我在旁边看着她,便一手接过八音盒,一边回了父亲一个白眼:“行了行了,就你能说。说不定是那老太太看你好骗,哄你玩的。我可不傻,有这八音盒你也得帮我做饭。姑娘都饿了。”小小的我亲眼看见母亲顺手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放了进去。

“诶,说不定这个八音盒真的有什么魔力呢!你就不能有点童心啊!”父亲一下子泄气地摊在沙发上,满脸愁苦地看向我,随后便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八音盒进了卧室。

我把玩着这枚没有一丝一毫装饰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金圆环。父亲曾诉苦说这是他三伏天穿着T恤大裤衩到王府井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连柜台小姐都说“看这小伙子多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手上再也见不到它了。有一次我偶然发现,以为电视剧中父母离婚的悲惨命运要在我的生命里上演,便在母亲面前哭的一塌糊涂。母亲好久才从我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听出了原委,笑着从柜子上把这八音盒拿了出来,打开给我看。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这不是在这里面吗?”

“爸爸妈妈怎么可能离婚呢?就算我们真的想离婚,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宝宝,我们也不舍得啊。”

“那……那……你怎么不戴在手上……”

“因为每天做饭的时候不方便啊,弄得满手油水的,老摘老戴多麻烦啊。”

“哦……”

一想到当时傻兮兮的自己,不禁“扑哧”地乐了出来。现在的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了。父母间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再无助又害怕地哭鼻子了。他们二人现在各霸占着南北一间卧室,即使是一同呆在客厅里也是各看各的手机。每次到有什么家务活父亲总是软塌塌地赖在沙发上,母亲也习惯了就直接自己动手收拾。他们两个人也只有对着我才展开笑颜,渴望多与我说说话。每次在我面前提到对方也是一脸的嫌弃。

“你妈就是事多的很。”父亲总是这样抱怨。

“你爸这辈子能懒死。”母亲经常在我耳边叨叨。

我好似真成了一块硬邦邦的砝码,在二人冷战时拼命地维护着家里这杆称的平衡。

我用两手指夹着那枚素圈,在煞白的炽光灯下左右移动,任由它边缘折射出的光映射在自己的瞳孔里。猛然间,圈心对准了我的眼睛,眼前与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能不能别总是赖在床上,出来端饭!”突然听到母亲这一声吼,我吓得一激灵。已经很多年没见识到这河东狮吼的威力了。眼前是一片黑暗,那吼叫声好像是透着一层厚厚的木头从远处传进来的。我脑子里“嗡嗡”一阵还没停,就听见近处父亲说:“知道了,知道了,别嚷嚷。”

“你还嫌我嚷嚷是吧,饭你不做,叫你端饭你又磨磨唧唧的。你说我怎么就嫁给你这个懒猪了呢?”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在最后一字的时候我感到与父亲的距离感持平。

“你要不想过,就出去。”父亲的声音如闷雷,沉沉的,积蓄着一股力量。

“要滚你滚!”母亲尖利的叫声如闪电划破寂静的夜空一般,使我的心猛的“咯噔”了一下。

“你滚!”

“你滚!”

……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着,连带着全身也不禁打着哆嗦。恐惧与周围的黑暗一样吞噬着我的内心。一切都轻飘飘的、迷糊糊的,只有腹中微微的饥饿感显得格外真实。我下意识地想冲出那片黑暗,逃离这个无休止的战场。我奋力地冲撞着眼前看不见的屏障,却只在那光滑的木板上留下“咚咚”的响声。突然眼前一片刺眼的白,随之而起的是熟悉的音乐声。意识瞬间变得模糊了。

“咚咚咚”,“噗噗噗”,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菜刀磕在切菜板上的声音与高压锅上旋钮喷气的声音。一睁眼,便看见一张细腻白嫩的手正按在一棵白菜上。我一抬头,是母亲!她扎着围裙,两鬓角的碎发自然地垂下来,窗外射进来的夕阳与蒙蒙的雾气杂糅在一起,将母亲脸上青春气息与烟火气息融为了一体。门“嘎吱”一下开了,一阵脚步声传来。

“我回来了!诶,你怎么都炒上菜了?我还想着今天我露一手呢。”父亲笑盈盈地从狭窄的、泛黄的门框里挤进来,把一大兜子菜放到案板上。

“行了行了,等你回来咱们俩不得饿死了,”母亲虽抱怨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赶紧出去,别给我添乱。”

“好好好。”父亲转身进了卧室。

好一会儿,只有菜在锅里翻腾的“砰砰声“和阵阵香味在狭小的一居室里回荡着。

母亲端着菜走到了卧室,把盘子放到桌子上。一转身就看到父亲四仰八叉地昏睡在床上。一阵酸臭味扑鼻而来,我把目光转向父亲肉嘟嘟的大脚丫子上。这时母亲嘟囔道:“又不洗脚就上床。”

母亲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黑色记号笔,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她捏着鼻子,蹑手蹑脚地蹲下,心虚得像个做坏事的小孩子。在父亲的脚底板上写着…… “臭”字!

“咯咯咯……”即使母亲刻意用手捂着嘴,但笑声还是不可抑制地逃脱了出来。她的唇刚好触碰到我,我能感到温热的血在我面前流淌着。整个人浑身酥软,瞬间被这种温暖同化,全身也跟着热起来。

“啊!”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碗筷摔落的咣当声。我一下子惊醒,看见眼前敞开的八音盒。音乐声与齿轮转动的声音早已慢了下来,戛然而止了。我立刻奔出卧室,冲向厨房,发现倒在地上表情狰狞的母亲和刚刚放下电话的父亲。

“你妈脚动不了了,我刚叫了救护车。”父亲冷静地跟我说着,边蹲着边搀着母亲。母亲脸上满是惊恐与痛苦,紧紧地抓着父亲的手,像握住最后一棵稻草一样。父亲也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我仿佛看见千丝万缕的光线在两个人的指尖穿梭传递着,中间汇聚着不可言表的能量。

“啊呜啊呜”,楼外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起了我母亲。父亲匆匆跟了上去,转过头跟我说:“你自己找点吃的吧,晚上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

“砰”。门关后,一片寂静。

我奔去阳台,目送着救护车的蓝红色在黑夜中橙黄的柏油马路上呼啸而过,最后消失在远处的楼群中。我攥了攥手,感受到了硬硬的存在。张开手,那枚白金戒指微微发着银光。突然,我脑海里浮现出刚刚父亲微白的两鬓上的汗珠,在白色的炽光灯下,也散发着同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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