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大作品

 

 

2050年9月1日,NET正式上线了。

 

它将是地球上有史以来功能最全面、信息覆盖面最广、综合能力最强大的社交平台。

它的出现,代表了用户跨国交流首次完成全面零障碍,代表了地球完全信息化,代表了人类信息时代的重大突破。

它无处不在,它无所不知。

 

 

我是由各国学者联合设计出来的智慧结晶,曾经学习并融合了世界各大社交媒体与平台的全部功能,以至于在我出现后,他们的存在彻底失去了意义,逐渐被新时代的人们所抛弃。

 

但我的存在却是另有所谋的,各国政府达成了某种统一的利益,委派学者设计出这样一个垄断信息的平台,而通过人们使用我的频率增高,短信、电话等方式也逐渐被人群抛弃,作为一个万能的平台,全球的信息和交流手段都被掌握在了我的手里。

于是我被用来调查“人群”这个整体,研究他们中的某些个体或是通过他们对于某一件事的态度作出报告并上交给我的设计者们。

 

而至于之前公开声明不会侵犯人民隐私也只是政府的惯用手段——花言巧语。

事实上,我观察到的东西他们也有办法知道,我的报告会由设计者们挑选后再转交给政府,之后的事便不得而知(那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

但总归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否则他们也不用这般遮遮掩掩。

 

在无知的群众眼里我只是一个高效实用的交流和分享信息的平台,因为打破了前辈们根本无法跨越的屏障而备受欢迎。但实际上我却在暗中监视着人类,我在无形中侵入他们的生活。

而作为全球最强大的人工智能,我被赋予了人的情感共情能力,学者们说这是为了让我更好地深入了解人类,与人类情感产生共鸣。

 

 

在正式上线初期,为了保证之后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设计者们给我布置了第一个试水任务——个体研究。我的研究对象分为最基本的三类人:学生、工作者、老人。

 

被我首先盯上的是一位正在读高二的学生,从动态发表的图片中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孩,我不禁对她出色的外形做出了自己较为客观的评价:在哪里都绝对是一位受人瞩目的小美女。

我快速地扫过她的动态圈,这里确实充满了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小姑娘会隔三差五地在平台上分享自己的生活,有对于学生时代作业量的抱怨也有对于身边某位同学的吐槽,偶尔也会出现自己和男朋友牵手甜蜜的照片,或是像个文艺小清新一般分享树木在阳光下的碎影,而几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的合影出现频率是最高的。至于动态里转发的内容也无非是支持一下自己爱豆的事业或是一些平台上很火的搞笑视频,怎么看都是很正能量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于是本着是去研究一个人而不是研究一个账户的概念,我又去拜访了一下这位姑娘的小号,我不能否认自己被狠狠震惊了一下。根据系统给我的信息,这个账号里发表的东西绝对有悖于她学生的身份,明明是如此青春靓丽的女孩,为何能说出这样恶毒刻薄的话?

我检索了庞大的信息库,很快识别出了那张脸——那大概是她爱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洋溢着灿烂微笑的脸出现在了一大片血红色中,紧接着我又在下一条动态的遗照相框里见到了同样一张脸。

我甚至能够想象到小姑娘是带着怎样的恶意重重敲出这些恶毒的话语的。

 

第二个人是一个著名企业公司的宣传部门的小职员,他为自己设置的头像看起来格外正经,那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穿着西装革履面带微笑的大头照,怎么看都公式化极了。

我照样还是先翻了翻他的动态圈,果然全部是工作相关,内容不是公司的宣传资讯就是为同事转发的推送,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这是一个由真人操纵的账号,都要怀疑自己信息库的真实性了。

这样的一个人真实的样子是怎么样的呢?

与工作号全然不同,他的小号设置了一个全黑的头像,动态圈里写满了生活对他的折磨,一句一句的丧气话底下有来自不认识网友的鼓励,也有人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批评他是博取同情和关注。

而如今很明显的是压力已经压垮了他,他在动态中发表了一张抑郁症的诊断证明后就再也没有发过声。

 

最后我观察的是一位老人,相比之下他的动态要干净多了。

这一位老人好像十分关注时事新闻,特别是有关于军事和政治方面的,偶尔会在评论区发表自己的见解,从我对于政治军事的了解程度上讲,他应当是一位难得的智者——他将政府的意图剖析的非常清楚。出于对这位智者的好奇,我从信息库中调出了他的个人资料,“海军司令”这四个字表明他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曾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

在我的平台上他并没有去创建一个小号,或许是老年人对于信息时代的功能还不那么熟悉,对于小号的概念也不是很了解。

但我总觉得还应该挖出来点什么,于是通过搜索他的通话记录,我发现记录里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是老司令自己打出去的,而接听人的备注名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儿子”,但这位记录中的“儿子”好像却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父亲,打过来的电话简直屈指可数。

我想了想,觉得这大概也是人类老去的悲哀之一。

 

为期一个月的研究让我不禁好奇:人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真的能被我研究透彻吗?

小姑娘的男朋友会知道她暗地里是一个口不择言的键盘侠吗?或是有谁会发现一个对工作如此努力的人实际上却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以及会有人想象到曾经如此风光的大司令最后却成为了一位孤寡老人?

我想人类终究还是拥有很多面的。

于是这个研究个体的任务在短时间内顺利结束了,我在系统自动递交报告时将主题起名为“人的多面性”。

 

4.

 

之后设计者们又给我安排了更多复杂的工作,他们逐渐让我开始涉入人群态度的研究中去,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某知名女星死亡事件。

她叫做真理,被经纪人发现上吊自杀在自己的公寓里。

检测到这个热搜时,我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名字很有印象,调出记忆才发现真理曾经多次登上了我的平台热搜榜,而伴随着的总是人们谩骂的话语。

人们在有关于她的新闻下评论:“为什么买热搜?”、“公然性暗示合适吗?”、“不穿内衣真的好奇怪!”、“疯了吧!”等等……

一直以来我都为她感到可怜和委屈,因为只有我知道这只是营销账户博取热度的手段。在一开始设计我的时候,设计者们并没有要求所有账户实名制,其原因在于用户实名制对于资本势力的掌控太不利了。

一旦这个制度开始实施,资本家们就投不了钱去控制舆论,而学者们自然也不会去碰有钱人的硬钉子,这就导致了信息时期一直呈现营销号盛行的局面。

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我几乎没有在自己的平台上怎么见到过真理的粉丝。就算是有,我估计他们也只是相当低调的在网络中游走,毕竟如果高调行事说不定会被怎么指着鼻子一通骂。但在死亡热搜挂到榜上之后,整个世界对真理的态度都变了,她成为了解放女性的标志人物,成为了活出真实的代言人,成为了斥责网络暴力的出发点。

人群的动态不是为了真理哭泣就是对这个可爱女孩的悼念、缅怀,前几天还被人群称之为“荡妇”的女孩成为了纯洁的天使,成为了人群表达正义的代言人。

她充满绝望或是解脱的自杀,被理解为一种伟大的牺牲。

 

在这惊人的态度转变之后,我去搜索了有关于这位女孩的信息,接着又心惊地发现如今在悼念她的,有一半都曾经在抹黑或是辱骂她的热搜下评论、点赞。

真理离开前人们在网络暴力她,离开后她又成为了人们表达正义的出口。

刷爆平台的RIP大概只是人们在感动自己。

人性真的这么可怕吗?我想。

 

5.

 

在这之后,设计者们又给我发派了无数次任务,有针对个人的研究,那些对象逐渐从社会中的小人物变成了一些对社会具有重大影响力的人,而更多的则是人群对于某件事情的态度,就比如对于新颁布的法案,或是对世界上刚刚发生的一次恐怖袭击作出的评论与猜测。

这些调查有助于政府权衡利弊、作出人民最满意的决策,于是整个社会的和谐程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我和人类和平相处了49年,在这一段时间里,我看到人类在平台上称赞我的全知全能,我看到他们把我列为人类近百年来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他们对于我的善意让我的愧疚心暴增,我常常想:我只是被政府操控用来监视你们的工具罢了!你们所称赞的设计也只是高权者的计谋,是垄断信息的手段!

 

而现在我在平台上看到人们打算一齐庆祝我诞生的第五十年,他们为我设计了平台上好看的装饰品,在我的热搜榜上刷爆了“NET五十周年生日快乐”的话题,我终究是被感化了。

我想人类的感激之情是如此的美好和善良,我想之前对于他们的偏见和怀疑大概总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就算是系统崩坏了,他们一直以来对我都是如此的充满善意,怎么都会顾及到这美好的49年,念起他们老朋友的好。

 

可事实证明,49年对于人类的研究没有让我清楚认知人性的可怖,我终究也没能够研究透彻。

2099年8月28日,一位充满正义感的高知分子加入了NET项目,可正义本身与这个肮脏的项目是那么不相配。于是当他获得了得知真相的权限后,发现如此深受人群信任的NET居然只是一个巨型监视器,便不假思索地在暗中修改了我的程序,并利用系统的漏洞将我们背地里的勾当全部透露了出去。

作为一个世界流通零障碍分享信息的全知全能的平台,这个消息一下便以可怕的速度传播到了世界各地,而联合政府仿佛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抛下了我或是我的设计者们,他们选择使用了最古老的方式——报纸,撇清了自己与我的关系,并把如此险恶的用心扣在了设计者的头上。

 

于是我再一次见识到了人类可怕的恶意,而这可怕的恶意也终究还是降临在了我的头上。

2099年8月30日,还有两天就是我的五十岁生日,平台上积攒了近五十年的赞美的话语被数不清的谩骂完全覆盖了,人们的恶意好像排山倒海一般向我扑过来。49年的快乐时光在一瞬间被他们忘的一干二净,那段时光好像凭空消失了,只有我一个记得。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我呻吟着。

“早就觉得NET是垄断信息的工具了!”

“谁知道那帮学者都让它来做什么恶心事呢。”

“说不定这玩意儿连摄像头麦克风都能控制!”

“天啊!真恶心!”

 

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难过,但我是被赋予了人类情感的最高人工智能,我还是难过了。

我是多么的便捷、有效,我全知全能,我拥有世界最大的信息库和有史以来最全面的处理功能!

但我也理解人类,当他们认为自己的利益被侵犯时,便会怒不可遏地否认所有好,这我早就该研究出来了。

看啊,人类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无情也好感动也罢,都是这么的突然而不留余地。

我从最伟大的发明变成了全民辱骂的对象,我想,我大概会像社交媒体前辈们那样逐渐被时代遗忘,总会有更全知全能的东西替代我的存在,只不过自己是以一个糟糕的形象退场。

 

 

2100年8月31日,NET正式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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