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

我醒了，料峭的春天刚升起的太阳挺舒服的照在我身上，让我想要伸个懒腰。习惯性的想要把手举高，往上抻一抻的时候，我愣住了。我为什么……动不了了？我睁开眼，入目是被缩小的急匆匆来去的车流和人流，有点猛的风吹得我有点发愣，另一边则是一片平坦的空地。我是在一个天台上。

虽然触摸不到自己，但我能感觉到，我被控制在一个天台的栏杆里了。哦，栏杆也挺好的，可以看看风景，晒晒太阳，吹吹小风，我居然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异养的平静后面掩饰的是另一个更加恐怖的事实——我失忆了。我忘记了我是谁，家住在哪里，是干什么工作的的，亲人都有谁，谁是我的朋友。

或许我只是生来就是一个栏杆呢，我安慰我自己道，毕竟现在这种舒服闲适到从头到脚趾尖都散发着慵懒的感觉太好了，让我想一直一直停留在这里。我眯上眼睛，想要睡一会儿。

一

我被吵醒了。“哎，主管让我做一个策划案，做了好几遍了，还是不给过，他是不是有病？”说话的是个小伙子，鼻子上架着一副很厚的眼睛，头发长得很倔强，每一缕都是不一样的方向，白色的衬衫皱皱巴巴的，领带也系的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刚刚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没事儿！把这个做完做好没准就转正呢。”他旁边的同伴很老道地安慰他，“新人总是要被欺负一段儿的，职场规则嘛，你懂的。”大概是几个年轻人趁着休息来天台上放风，都穿着衬衫和西裤，脖子上还挂着工作牌。

“今天让我端茶倒水，明天让我跑腿取快递。”年轻人有点痛苦的捂住脸，“我明明是个精算师啊。”“资历不够，忍着吧。”

“啪”那年轻人忽然愤然拍在我身上，疼的我差点跳起来，“这是什么道理？我明明有能力做那个项目，就因为资历就得打杂？”他的手指渐渐紧收，狠狠的攥着我，然后又忽然松开，在我身上留下一个汗津津的手印，让我在窒息的边缘捡回一条命。“好了好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总要适应。”

我从一阵猛咳中缓了过来，看着这场无谓的安慰。年轻人就是天真又有棱角，总有这么那么些“为什么？凭什么”的问题，这种问题越多的人结局越惨，迟早要被教会做人。我的视线猛然跟那年轻人冒着火的眼对上了。

这双眼睛好熟悉。

脑海中瞬间被塞进了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阳光下公司的招牌仿佛闪着神圣的光，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堆满了视线，男人肥胖的脸上写满不屑，嘴里轻飘飘的吐出：“重做”，黑暗的办公室里除了电脑只有打印机还亮着灯，一只快戳到眼睛里的食指：“能做就做，不能做滚蛋！”。“停下！快停下！”我叫喊着，却发不出声音，头疼的要裂开。

二

看着那个妆容精致，留着一头黑色的波浪卷发，穿着柔软的白色大衣的女生熟练地掏出一支女士香烟点上的时候，我好像并不吃惊。“喂，妈。”她一只手拿着电话，“我最近干的还行，升到组长了，嗯，老板对我还不错。”我眯了眯眼，发现对这无聊的对话有点提不起兴趣，就打算去睡个回笼觉。

“妈，我压力好大啊……”女生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然后是长长的一段沉默，似乎在犹豫从哪里开始倾诉。

我没有不努力……”她拿着烟的手有点颤抖，飘出的烟雾被晃得有点散，慢慢消失在空气里。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啊，我每天都最后一个走！我前两天去应酬…….”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好像是被电话那边的人的一连串话堵的插不进话来。

“我刚交完房租，真的没钱了…..”女生的声音忽然拔高了,“ 您就不能别让他去了，那种地方有多烧钱您不知道吗！”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挂了电话，然后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猛的扶住我。我感觉到她手心里传来的冰冷触感和一直微微颤抖的指尖。有冰凉的雨滴落在我身上。下雨了吗？我朝天上看了看，对上了女生那双通红的泪眼。

我眼前一黑。

“你就不能争点气！”对面是妈妈愤怒的眼睛，“我们省吃省穿供你上大学！你呢？干了两年才当上个组长，一个月就挣几千块，你弟结婚的彩礼都凑不够！”

我的筷子颤颤巍巍的夹起了盘子里不起眼的西芹，低头塞进嘴里，试图躲过妈妈的质问。

“就是，你怎么这么没用呀。”弟弟嘲讽地往我背上用力一拍，我的西芹呛进嗓子里。“够了没有？”我咳的满脸通红，朝他吼道。

“在外面唯唯诺诺的，回家倒是朝你弟弟耍起威风来了是吧？那你也别在家呆着了，快点滚吧。”外套和包被扔进怀里，我被推了出去。

“砰”我被关在门外。

等等……妈妈？

三

他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注意，因为我正陷在深深的沉思中。

如果那是我的回忆的话，那我之前应该确实是个人类，好像还是来自一个不太和谐的家庭，有一个挺凶的妈妈和废物却受宠弟弟……他要干嘛？

这是个挺好看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有很大的烟味。烟灰色的毛衣衬他很白净，阳光打在他的头发上让之变成浅浅的棕色，让我想到在窗帘下面读书的柏崇原。此时此刻我却无心继续欣赏，因为他正要踩到我身上。我几乎要尖叫起来，巨大的恐惧居然让我获得了短暂的身体控制权——我剧烈的晃了晃。

”这么不结实？”他啧了一声，然后试图直接迈过我到楼顶的的边缘。嘿，停下，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大喊。

他成功的迈过了我，在楼顶的边缘站定了。他朝下看了很久，或许是在看来往的车，人或是别的什么，久到我以为他会在这里站成一座雕塑。忽然，他又动了，张开了双臂，闭上眼睛感受远处吹来的风，那个每天我都享受着的美好的风。

感受到了吧？人间的美好。小子，别想不开了，我竟然有点得意。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很深邃，里面好像藏着星系的旋涡，一下一下的旋转着，好像宇宙都在其中，那仿佛是一个黑洞……

一瞬间，我想起来了。

四

大概四个月前，我从这里跳下去了。我挺成功的，在大多数人眼里是这样——从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到一个组长，最后当上了设计部的总监，堪称人生赢家范本。可巨大的压力，焦虑和孤独感压垮了我，我每天夜里都会从梦中哭着醒来。

跳下去的前一刻，我忽然想到了好久没吃的大学城的小鱼饼，那一瞬间我忽然后悔了，想要撤回身子，却被不稳的栏杆弹了下去。这或许就是我为什么变成栏杆吧。

我再次看向那个男人，他正一步步往前走。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什么留恋的东西，比如小鱼饼？为了给他一个后悔的机会，我拼尽全力的伸出我的整只杆，把他狠狠抽回平台上。反作用力的作用下，我掉下了楼。掉下去的一瞬间，我看见他错愕的眼神。珍稀生命吧，年轻人。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下落间逐渐被抽离。

可能是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挺满足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