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颗糖。
硬糖,茉莉花味的薄荷硬糖。椭圆形的小小一片,我的指甲盖大小,中间稍微鼓起来了一点,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医院里医生给我吃的小药片。它从侧面分为两层,一层是白色,一层是淡淡的青绿色,是那种稀释过后的湖水的颜色,是日落时天边的淡青色。它闻起来很香,我甚至在没有打开包装盒的盖子的时候就能闻到它的香味,花香和薄荷的味道,我没有闻过茉莉花的味道,但我觉得这过于浓郁和虚假了,甜到让我觉得这不是花香而是一小块香精。
我在手里拿了一颗,可以感受到硬硬的触感和冰凉的温度,拿了两分钟,变得有点融化,我的手指变得有点粘粘的,我的手指现在也散发出一股薄荷味,于是我把它放到了嘴里。 我用犬齿碾碎了这颗糖,它在压力下变成碎片和粉末。它的味道弥散开来,甜甜的、凉凉的,清爽的感觉直冲向口腔、喉咙和大脑,让我感觉我正躺于冰凉的湖水中,周围漂浮着洁白的茉莉花。过了几分钟,甜味开始消退,葡萄糖开始分解,渐渐的发出酸味。大约十分钟过去后,甜味完全消失,只剩下舌根的酸味,最后酸味也消失。空气中的甜到发腻的味道也开始消散,一段时间后我的感官重回寂静,除了刚刚拿着糖的手指还有点发粘。
人物故事:湖
1951年,在那个开满了茉莉花的湖旁,有一座美丽的小镇,小镇上有一座花店,它的的里面住着新生的小女孩奥菲莉(Ophely)和她的父母。
奥菲莉就生长在这座湖边,她闻着茉莉花香长大,她随着湖水的涨落长大,她看着天际的日月变换长大。她说她看见过湖里的神,神明便降下祝福、使她健康平安的长大。她长成了一个茉莉花般美丽的姑娘,金色的长发、水蓝色的眼睛、天使般的容颜,让人一看就能融化在里面,她擅长歌唱,常常唱起美妙的歌谣。她的父母开了这间花店,他们住在花店里,她给这座小屋起名名叫“湖畔”(Lake Side)。
1961年,奥菲莉开始觉得湖很奇怪,因为她曾经在小时候,看到湖中伸出一只手。细长的,苍白的,手。无征兆的,在湖的中央伸出来,无力的摆动着,像是在抓取着什么,突然,手停住了,伸出食指指向了她。
她吓坏了,一路尖叫着从湖边跑回镇上,向大人们尖叫着,哭泣着说出她的经历。
“你被湖里的神看到了!奥菲莉!”
“你被神明保佑了,亲爱的姑娘!”
“哦,多么幸运啊!花一般的令人为你欣悦!”
“你就是神选中的孩子,奥菲莉,你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人们高兴的在广场上庆祝着,欢笑着。但她只觉得很恐惧——那就是神明的样子吗?
她从那以后,就被注视着。
当她走在街上,她被人群用欣赏的眼神注视。当她与伙伴玩耍,她被伙伴们用羡慕的眼神注视。当她在自己家里的花店里,她被父母用空洞的眼神注视。
她需要自由,一个女孩子需要独处的空间。于是湖边便是最好的选择,她常常在黄昏时呆坐在湖边,什么都不做,就是看着这片深邃的湖水发呆,似乎是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但是湖水一片平静。只有一片深邃的蓝绿色,像是眼睛一样注视着她,她闻到茉莉花的香气——像是湖中散发出来的,她看到湖中漂着茉莉花的花瓣,她曾经在幼时问过父母,父母的回答是:“可能是风把花瓣吹进去的,花瓣散发出香气,湖水也就变成了花香气。”
可是这里从未刮过风。她想。
她亲眼看见花瓣从水中浮出,就像是那花瓣从湖底深处漂来的一样,洁白的花瓣,很多、很香,但是香的不真实、香的她头昏脑胀,她看着那青绿色的湖水中白到晃眼的花瓣,恍然间想起了那只手。
她闻到茉莉花的香味,越来越浓,该涨潮了吧——她想,她离开了,最终还是没有多想什么。
1971年,有什么事无征兆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她开始唱歌。不是她出于自己的意愿在唱歌,而是当她发觉到自己在唱歌的时候,她试图停下、用手堵住自己的嘴,但她无法停下,她觉得恐慌,因为从她嘴中冒出的诡异的歌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她发现自己凝视湖水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从小时候的几分钟,到十几分钟,到一个小时,到现在的半天,她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从早上开始坐在湖边,直到黄昏降临。
她觉得奇怪极了,她感觉自己一直被人看着,不是来自人们,不是来自伙伴,不是来自父母,她发觉到自己一直被湖看着。
她觉得不安,但是会没事的,我可是被神明保佑的人啊——她默念到。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每个人都这么评价到、带着愉快的微笑。
“她,是神的孩子。”有人这么说。
“她,属于神,她将变成神的子女。”有人低吟到。
“属于她的光辉将要来临。”
“属于她的光辉终将陨落。”
一个月后,她在湖边的傍晚迎来了她的二十岁生日。
“生日快乐!亲爱的奥菲莉!”大家都欢呼了起来。
他们在湖边架起了桌子和篝火,庆祝着湖之女的生日,就像往年一样。
“谢谢,我真的很感谢大家!”奥菲莉带着感激的笑容说到。
“来吧!奥菲莉,穿上这件白色的衣裙,我们为你而做!”一群制衣姑娘们说到。
“来吧!奥菲莉,穿上这双白色的鞋,我为你而做!”鞋匠说到。
“来吧!奥菲莉,让我们为你梳妆,这可是你重要的日子!”她的伙伴们说到。
“来吧。奥菲莉,拿着这束花,我们为你包裹了它。”她的父母说到。
“来吧!奥菲莉,你,准备好了吗?”他们说到。
在意识清晰的最后一秒,她觉得一切都不对劲。她的眼神瞥到湖中,那只手伸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不能思考了,她已经逃不了了。她的眼神暗淡了下去,她木讷的点了点头。
她走向了湖中,那里漂浮着无数的茉莉花瓣,散发着浓郁的花香,香到让人感觉不真实。
当未知的诡异旋律的古老歌谣从她嘴里传出:
“自古老的深渊,至遥远的未来
于湖中的生物,将会一直存在
花香芬芳四溢,湖水浪静风平
又有谁人知晓,诡神栖身渊中
以体为湖,以花为型
以味为眼,以人为祭
现于黑暗,背弃光明
万千凝视,万千祝福
当那降临的日子到来,湖的神明便现出身形
摇弋摇弋,抉择抉择
神的子民将唱着歌儿,坠入深邃浓稠的湖中。”
她发觉湖水很深,很深,深到看不见湖底,但是她没有沉下去,她正行于湖上,直至湖心。
她抱着那束花躺了下来,她从未发觉湖水是粘稠的,她的无力感就像那冰凉的潮水一般扑向她,她便拥它入她的怀抱,沉溺在粘稠的花的汁水中,向上仰视着黄昏暗沉的青蓝色的天空。她看见了那只手,伸出了湖面,指向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但是这次有更多,它们抓住了她,把她拖向深不见底的湖底。
她向上看着,傍晚天边的青蓝色逐渐变深,湖水的颜色也越加浓重,花香和冰凉缠绕了她。她看见了更多和她一样穿着白色衣服的孩子,他们被一只手抓住,静静的死去,静静的腐烂,静静的化成散发着浓郁的味道都浓稠的水和洁白的花瓣,向上漂浮而去。
神明也会对她做同样的事情吧,她想,于是失去了意识,终会成为湖的一部分。